杉浦康平:书籍是有生命力的存在
文:ad1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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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6-11-22
文:文琼1932年生于东京,1955年东京艺术大学建筑科毕业,1964—1967年出任德国乌尔姆大学客座教授。曾获莱比锡“世界最美的书”金奖和日本国家紫绶带勋章等。亚洲图像研究学者第一人,以独特的方法论将意识领域世界形象化,对新一代创作者影响甚大,被誉为日本设计界的巨人。

编者:74岁的日本设计师杉浦康平在一个起风的日子里到访北京,他把自己在中国的首次艺术展览命名为“疾风迅雷”,这是一次集中展示他半个世纪以来从事杂志设计成果的展览。从11月6日到23日在今日美术馆举办的这场展览,吸引了众多中国的设计师和出版人,确实可誉为中国书刊设计界的“疾风迅雷”。而12月4日,本次展览将挥师南下深圳雅昌艺术馆与广东设计师见面。以下是本文作者与杉浦康平先生的对话。


你来中国很多次了,但举办展览还是首次,这次的展览和出版的图书都有一个有力的名字:“疾风迅雷”,其含义是什么?
“疾风迅雷”这个名字,就像北京突然刮起的大风一样,突如其来,让世人非常吃惊,而且带来很多氧气,带给人们活力。迅雷,也是一瞬间突然发生的雷电,它会带来大量的能量,带来丰饶。之所以如此取名,是希望我所有的设计,不仅是杂志设计,总是能够如此出人意料,充满生命力,带来丰饶。我想,它很好地概括了我面对火热的办杂志时代的设计姿态。

这次与你的杂志设计展同时进行的,还有中国设计师的书籍装帧展,中国的作品给你留下了什么印象?
我在20多岁就开始杂志设计了,年轻人的激情和活力,使我运用了很多不同于以往的设计语法。上世纪60至80年代的日本,出现了非常有活力的变革,有很多富于创意的艺术家、编辑和出版人。这种情况,和今天中国出版界、特别是书刊设计界的感性和充满活力的状况非常相似。我特别欣赏的设计,就是与战后日本的西方式设计语法相抗衡的、运用东方式思维的设计。我从东方学到了很多关于自然观、人生观的东西,特别是产生于中国的汉字,非常素净,源自于象形文字,有着迷宫般的结构,让我着迷。我希望能创造出鲜活的、充满生命力的设计,把隐藏在自然中的活力和人们看不到的东西都表现出来。我在杂志设计方面的尝试,包括“封面是面孔”、“运动与嬗变”、“悠游于混沌与秩序之间”、“自我增殖的设计”、“出人意表的设计”等等,都是从中国等亚洲国家的传统中得到启发的。我相信,中国今后的设计界会出现飞跃发展。

有人称你的设计是把西方设计理念和东方审美观念巧妙结合的典范,你如何理解东方关于美的观念?如何把这种东方审美观在设计中具体表现?
我的设计与欧洲的设计不同,使用了很多不同于西方字母的汉字和日文假名,作为设计元素。怎么把这些汉字和日文假名通过现代的设计语法,使其在今天仍然具有生命力呢?在我看来,中国和日本文化都有这样一个特点,即都是在不断地变化,就好比从月圆到月缺再到月圆的一个循环,都是慢慢地变化,我称之为“运动的”,运动之后又回到了出发点,回到了圆,我在杂志设计中,就运用了这种东方式的思维方式。

你反复强调包括汉字在内的中国文化对你设计的影响,中国对你来说是个怎样的存在?
日本的文化中有很多来自中国文化的影响,而现在有些日本人并不了解这些,甚至把很多来自中国的东西误以为是自己本土的东西,包括汉字在内,这是日本教育的失误。在我看来,中国是孕育了文化的国度,就像一口井一样,是饮水之源,中国给日本提供了文化的源泉,我们从里面挖掘到了非常清凉的水。中国在我眼里,就是文化之源的国度。

你最早是学习建筑设计的,为什么没有做建筑设计而是进入了平面设计领域?两者看似相差很远,你认为有什么共同点吗?
现代的艺术表现,包括美术、音乐和文学等多种形式,它们独自地发展,就像人的手一样,每个手指都是单独的个体;但人的手指又是可以握成拳头的,共同来表示一个人的智慧和方向。因此,画家、音乐家、作家、建筑师,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的表现,他们虽然只表现一方面的智慧,但是却可以合起来,共同创造新的东西。我本来是学建筑的,但是在建筑设计中,除了考虑建筑的结构和制作图纸外,还要考虑墙面和室内材料等,这就属于平面设计的范畴。因此,所有的艺术其实是共通的,是一种深度的东西。平面设计只是整体中的一部分,但也可以是相对独立的一部分,这就是我创作时的基本出发点和态度。所以,我就从建筑师变成了平面设计师,但我每天都在不断学习,希望我这个平面设计师也懂音乐、也懂文学。


你的设计领域相当开阔,不仅驾驭了书的设计,还包括杂志的设计、信息图表设计和音乐的外壳等等,但中国设计领域书和杂志完全是游离的关系,你在设计中如何驾驭书和杂志的关系?
杂志和书的不同,一言难尽。所谓“杂志”的“杂”,就好像扬州炒饭一样,混杂了很多东西在里面,而且是无序的。一本很好的杂志,应当选材合理、用料讲究、味道也地道。以日本为例,杂志普遍存在的问题,就是广告太多,杂志的内容被广告侵蚀了。一种缺乏文化理念的杂志,就只是一个大钱包,而书则是有独立人格的盛物。一本漂亮的书,从封面开始,打开目录,最后看正文,读后让人感觉余味无穷,这是书呈现出的全部人格、自然和宇宙。当然,杂志会根据编辑的趣味和理念不同,出现完全不同的变化,也就是说,杂志也分为承载文化的盛物或者单纯的钱包两类。所以,书和刊可以区分为大钱包式的杂志、有文化的杂志和作为独立人格的书籍。中国如果想创刊今后在世界上具有竞争力的杂志,就需要很好的文章、编辑和设计者的结合,这就好比人的左脑和右脑,左脑对图像产生映射,右脑对文字产生映射,这两者很好地结合,就能产生一个好的杂志载体。

随着IT业的发展,新技术的诞生可能对出版业构成了一定冲击,你如何看待这种影响?
日本的出版业已经在IT大潮的推动下,抬不起头来,造成了出版物的不景气,编辑出版的取向是容易生产好卖的书。书设计得也越来越小气,让人看不起,最后变得就像废纸一样。我看了中国设计师的作品后,感觉到在书籍设计上,仍然有梦可取。中国的设计师,用各种方式使书籍装帧充满了活力。可以说,中国对于书籍有一种尊重的传统,这种传统现在仍然存在;而日本在进入近代之后,书的制作完全西化了,像西方那样用机器制造书。中国传统的装订语法告诉人们:书籍并不只是纸片的集合,书是可以拿在双手中,复苏其生命力的,是人活力的源泉。中国的这种书籍仍然让我们感到有生命、有期望。

新技术也催生了新产品,书籍领域就出现了电子书籍,它对传统出版物有冲击吗?
这确实是我们今后要面对的问题,在日本,也出现了电子书的趋势。电子书越来越小,坐地铁用手机,随时随地都可以看,我们已经进入了电子时代,不管是文字还是图像,在电子媒体中都可以自由流动。文字本来是人写出来的,写在纸上或者刻在木头、石头上,写作者和写作的材料之间要有一个交流,有一个努力的过程,才可以完成书写。书里面的活字或者书写,能让人感到很多东西相遇的过程;而电子书籍只是电子的平面,感觉不到人和自然搏斗的痕迹,所以感觉轻飘飘的。这是源于字母文化。字母具有一种分割的功能,在创建现代社会中,是非常重要的文字体系;而汉字的笔画比较多,结构复杂,在电子书籍中,感觉不太方便。发明和孕育了汉字的中国人,应该在书籍的设计中,把汉字作为一种技艺传承下去。我认为,最好用电子书籍看字母,用书看汉字。

上世纪60年代,你到德国任教后,设计风格出现了变化,设计手法从“模式”过渡到“内容”,即开始从杂志内部重新思考封面设计,有人把这段时间视为你设计理念的一个分水岭,你如何评价西方设计理念的影响?
我到德国教书时,观察到欧洲的书籍设计倾向,是一种静悄悄的设计,要求简洁化。当时在德国和瑞士,出现了造型哲学。过了四十年,这种设计理念已经成为欧洲书籍设计的基本理念。这种设计理念反映了欧洲人的生活理念,即讲究自我,人际关系疏远。如果看最近欧洲的电影,就会发现,像太阳一样温暖的人的体温,越来越从欧洲的文化中消失了。为了保护自我,现代欧洲人的感觉也表现在了他们的书籍设计中,冰冷且让人感觉寂寞。西方不仅书籍设计如此,甚至人的语言,都可以用计算机来表达。我觉得,东方文化有更多的体温,有血有肉,有生动的表情和笑脸。我希望中国人能把自己的热情加入到设计中去,创造出一种与西方不同的东方式设计。